林清浅垂下眼眸，敛去心底的涩意。

休书已脏，她只得重新书写一封。

掌灯来到桌边，她提笔刚要再提‘休书’二字，看着那血迹，最终改写成：遗书。

一番折腾，林清浅已没了安寝的心思。

一坐到天明。

小梅掀开两侧的珠帘，端着洗漱的盆进来。

她看着林清浅憔悴的神色，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坐了一夜。

“夫人，今日大年初一，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……”小梅担忧道。

林清浅缓缓动了动僵硬的身体：“我心中有数。”

梳洗打扮一番后，她起身去了老夫人院中如常请安。

宴老夫人是宴君夜的娘亲，亦是宴家当家主母。

林清浅到厅内等了半个时辰，老夫人才在嬷嬷的搀扶下从缓缓出现。

“儿媳给娘请安。”林清浅微微屈膝行礼。

宴老夫人当即就冷着一张脸。

“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，天天这副羸弱不堪，也难怪昨夜我儿弃你而去！”

林清浅一怔，没想到昨夜之事已传至老夫人耳中。

“是儿媳的错。”她低着头，声音微涩。

宴老夫人看着她逆来顺受的模样，愈发觉得晦气。

“凭我儿的身份连公主都娶得，若不是你以恩相挟，怎会轮到你做我宴家妇！”

林清浅维持着屈膝的姿势，垂眸静静的听着训斥。

这些话，三年来她听了无数次，早已心平气和麻木无感。

宴老夫人训斥累了，将自己早已定好的决策道出。

“成亲三年无所出，你既不能延续我宴家香火，自去给我儿寻一门妾室，诞下子嗣。”

林清浅心猛地一颤，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攥紧了衣袖。

“母亲也知夫君的性子不喜受人摆布，儿媳恐不能做主。”

宴老夫人当即沉下脸：“你这毒妇，是想我宴家在你手上绝后吗？！”

林清浅垂着眼帘：“儿媳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宴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，语气带愠：“你既同意，那纳妾一事便定下来。正好我娘家有几个侄女，身体康健又温婉贤良，定能与你相处得来。”

林清浅愣住，双腿似是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。

老夫人哪里是让她自己去为宴君夜寻一门妾室，分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。

不一会儿，厅内进来几名女子，各个容色俏丽。

林清浅看着她们生动的容颜，心底泛起阵阵酸意。

她竭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失，而宴老夫人的话却再度给了她打击。

“你务必要让我儿同意纳妾，为宴家繁衍后嗣。”

林清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老夫人院内离开的。

她浑噩地走着，心情始终都静不下来。

“夫人，咱们到姑爷办差的地方了。”身边的小梅提醒道。

林清浅这才回过神来，忙转身准备离去。

小梅忍不住叮嘱道：“夫人，您可千万不要和姑爷说纳妾事情，否则姑爷定会不喜。”

这时，身后传来侍卫的声音：“宴大人”。

林清浅脚步一顿，转身望去。

只见宴君夜和身穿飞鱼服的夏莹并肩而行。

雪天地滑，夏莹脚下一滑，宴君夜的手穿过她腰间，稳稳接住了她。

这一刻，林清浅的世界万籁俱寂，只剩下雪“刷刷”落下的声音。

喉间倏然泛起腥锈，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唇。

心底的痛意一点点蔓延，直至四肢百骸。

林清浅怔怔看着夏莹笑盈盈地林过宴君夜，随后两人四目相对，默契的离开。

雪花飘落，映得他们二人的飞鱼服是那般般配……

一刹那，林清浅失去浑身力气。

染血的帕子掉落在地上，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积雪……

医馆。

大夫帮林清浅把完脉，眉宇间全是沉重。

“我早说过夫人的身体经不起林浪，如此一遭，恐怕是熬不过半月……”

小梅一听，眼眶骤红：“怎么会？不过是林寒，怎么就只能活半个月了，大夫，是不是你看错了？”

小梅不停询问，想要求个不一样的答案。

而林清浅却神色如常。

“这三年来，多谢王大夫帮我诊治，可否帮我再制够半月的药丸？”

“唉！”大夫叹气摇头，提笔写药方。

半个时辰后，林清浅拿了药丸，在小梅的搀扶下乘坐马车离开。

小梅看着自家主子平静到如若无事的样子，又想起她独自一人承受病痛折磨，心疼不已。

“夫人，您竟然连我都瞒着。”

林清浅抬手抚上她的发髻：“小梅，咱们得提前回永州了。”

时日无多，她要是能死在家乡，也是一桩幸事。

此时，马车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，纯真又烂漫。

林清浅掀开帘子，看着孩童们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，眼中涌上羡艳。

如果弟弟还在，该是和这些孩童一般大了。

回到竹院。

林清浅打开桌上的木盒，从木盒里拿出第一层新写的休书，目光扫了眼夹层内的遗书。

心情有些悲寂。

她盖上盒子径直去向书房，门口的小厮见是她，便没有阻拦。

书房内，宴君夜正在在批阅文书，见她走进连头都没有抬一下。

林清浅垂眸，将休书放到了桌上。

宴君夜看着信封上大大的“休书”二字，右眼一跳。

好半晌，他才抬眸看向林清浅，目光寒寂。

“又在闹什么？”

林清浅指尖微颤，柔弱的声音带着坚决。

“妾身一无所出，二患恶疾，三善妒，七出之条犯了三条，知不配为宴家妇，自请下堂。”

每艰难道出一句话，都好似钝刀划过她心头。

“老夫人已择了几位温婉的小姐，准备给您纳妾，没了我，大人足以匹配更优秀的女子。”

宴君夜闻言，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恼意：“就因为我不陪你回乡祭拜，你就三番四次闹，连这些莫须的罪名都编出来，是不是一定要我陪你回去才能消停！”

“不用了。”林清浅已不愿再多言。

宴君夜看着她一副不服软的样子，顿觉恼火。

“好！本官如你所愿。”

潦草签下名字，便甩给了她。

纸张轻飘飘的落在地上，孤零得好似随林而逝。

林清浅弯腰捡起，默默收好。

临走前，林清浅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。

“祝大人往后前程似景，娶到自己心仪之人，儿孙满堂。”

这时，小梅的声音从外传来：“夫人，行囊已经收拾好了。”

宴君夜微怔，骤然转恼怒。

这个女人竟连行囊都收拾好了！

“林清浅，我没功夫陪你胡闹！”他怒斥道。

但门外的林清浅，再也没有回头。

……

宴君夜一坐到天明，换上朝服，独自去见宴老夫人。

“纳妾一事，考虑得怎么样了？”

宴君夜想起昨日之事，心中一阵烦闷：“林清浅已自请下堂。”

宴夫人转动佛珠的动作停下来，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欣慰。

“算她有自知之明，连你的人和心都拴不住，怎为人妻……正好，纳妾一事便由母亲替你操办，你要早日为宴家延续香火……”

宴君夜不耐烦听这些，借口要去上朝便起身离开。

没走多远，身后传来妹妹宴倩的声音：“哥哥，你真的把嫂嫂休了吗？”

宴君夜冷着脸，没有说话。

见状，宴倩也知道劝不动，只叹了一口气：“嫂嫂是个好女人，希望哥哥不会后悔。”

宴君夜没料到自家妹妹会替那个女人说话，脱口道：“她不会后悔才好！”

说罢，拂袖离去。

他这一走，几天没有回来，似是想验证什么一般，故意等着林清浅派人来问询他回府时间。

可整整十天，宴君夜都没等到林清浅派人来。

一时间，他心底说不上是气还是躁，闷声回了府。

推开竹园的大门，厢房内一片寂寥，灰尘在空中翻滚。

屋内的摆设没有动，狻猊兽没有吐烟，满目冷清。

宴君夜怔住，那个女人竟然不在。

他扫了一眼屋子，属于林清浅的东西都不在了，屋内只有一个破旧的木盒。

鬼使神差，宴君夜用手指勾开盒子，一封“遗书”映入眼帘。

刹那间，他眼底戾气翻涌，她为了做戏，竟然做到这个程度！

“林清浅，本官倒要看看你到底写了些什么！”

说罢，他撕开封口，抽出了里面的信纸——